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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豆芽菜

来源: 东部文学汇 时间:2021-08-27

过年,豆芽菜

年三十晚上,方发现忘记了生豆芽。

初一早饭后,捡了豆子里的杂物,淘洗干净,放入盆中浸泡。

不几日,豆芽生出来了,长长的豆芽根嵌入毛巾里,在毛巾的另一面露出密密麻麻细长的根须,让人不禁感叹这弱小的生命所孕育的伟大力量。

在我的潜意识里,过年必须生豆芽,就像老家过年需要割肉、做油饼、炸麻花、磨豆腐、洗面筋一样。我固执地以为,没有生豆芽、磨豆腐的年,就不是一个有仪式的年,那是对年的大不敬,而过年生豆芽的习惯,更多的,则是对逝去岁月的铭记和对亲人的深刻怀念。

老家的年,从进入腊月就开始预备了。家里如果养了猪,这之前,要给猪增加伙食,催肥上膘,年前要杀猪,年猪是二爷爷杀;面粉要多多磨,预备做各种面食,如馒头,花卷、羊尾巴卷、包子、凉皮、面筋、点心、手擀面等。菜籽油、胡麻油要多多榨,用来炸油饼、花果等,炸油饼不能大声喧哗,爷爷一定要一只脚踏在风箱上亲自捞,煤油要多多倒回家,过年一定要多点几盏灯,挂几个大红灯笼,庭院屋子亮亮堂堂。照明祖宗,各路神仙回家路。鞭炮、大炮要多多买几挂,孩子们天天要放炮玩耍,过年爆竹脆响百病除万事兴。各色糖果要尽量多买,来了亲戚孩子要吃,孩子老人推十点半,掀牛也可以赢糖果,一定要扯了布料做一身新衣服。母亲和婶子们早早都给爷爷奶奶孩子们做好了千层毛底松紧鞋……

年前,奶奶都会做一磨盘豆腐,切长方形片用油炸了,过年时,和焯过水的白萝卜片、肥肉片一起扇盘面,扇面下面则是豆芽,菠菜等素菜,也做烩菜。

生豆芽是一件很认真的事情,就像发面蒸过年的馒头一样。奶奶的豆子是摆放在厨房靠着炉灶的热炕上,豆子盛在一个棕黑色大瓷盆里,捂了湿毛巾,盖了奶奶做的高粱杆盖子,盖子上面盖了棉被,快过年了,厨房成天黑夜各种制作,厨房火炕连锅灶,永远是滚烫的,利于发面、生豆芽。

奶奶不停地翻看豆芽,给豆芽添水,大多时候,奶奶会用口含了清水,对着豆芽均匀喷洒,从没有一个人会质疑奶奶的不卫生。

生好的豆芽白白胖胖,芽粗短有力,奶奶用水浸泡了豆芽,晚上坐在炕上捡豆芽,孩子们也会加入其中,无非是图一时新鲜,挑拣一会,把豆皮误放入捡好的豆芽里,惹母亲一顿训斥,便觉索然无味,也就自去玩耍,大人们便赶时间给豆芽去皮。

去皮的豆芽焯水后,和做好的面筋、菠菜、红萝卜丝或者瘦肉炝拌,方便又美味。奶奶母亲焯豆芽时,我们闻到香味,会跑过去抓一把焯熟的热豆芽吃,奶奶会惦着小脚急急赶来,举着小拳头吓唬我们说:狗,不敢吃,来人了吃呢!吃完亲戚来了没吃的了!我们不管,嬉笑着照吃不误。奶奶也只是说说,从不真正阻止我们吃年食。

老家的年,年三十下午在爷爷的率领下,带着糖果点心酒肉炮仗,到先人坟上祭祖。坟头挂上灯笼,上房的八仙桌供着祭品,点着香烛,桌上清油灯一明一灭,摇摇晃晃亮着。晚上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儿子、孙子次序给爷爷磕头,发了压岁钱,给祖宗敬了酒肉后,年夜饭开始。年三十晚上,屋子里点了好几盏灯,大门楼子挂着大红灯笼,连平时不用的罩子等也点上了,明晃晃地亮。几十盘年夜饭就摆放在铺了油布的热炕上,一大家人说着过去一年的得失,展望着来年风调雨顺,家畜兴旺、五谷丰登、身体健康。小孩子们坐在爷爷奶奶膝下,眼睛滴溜溜看着盘中的美味,大人们懂得小孩子们的心事,一盘菜吃一半就叫孩子们腾盘子,所谓腾盘子,就是分给小孩子们一人一盘喜欢吃的菜,馋嘴的小孩子端过盘子吃的稀里哗啦,连汤汁一趟也喝完了,招致大人们一顿慈爱的嬉笑。

他们说的很多的一句嬉笑话是:看这娃肽的。

小孩子们一泡尿憋醒了。大人们还在温暖的灯光下说话,爷爷将他的长烟锅含在嘴里,默默听着儿孙们谈话,满脸平静;奶奶照例轻轻摇晃着身子,看看这个儿子、再看看那个儿子,满脸流溢着慈爱、欣赏。

初一早上早早起来给家禽家畜初醒后,就有亲戚、家门陆陆续续来拜年,来了客人就要快速上菜,以表主家热情好客、食物富足之情。拜年饭,一般都是成品。撤下来的肉,按照不同菜品,或加肉、或加焯好的豆芽、菠菜、萝卜、面筋等整理一下,就是一盘新菜,又端给下一轮客人,没有人会有意见。

过年,每天都有亲戚来磕头、喝酒。奶奶、母亲和婶子们就在厨房忙忙碌碌着,孩子们穿着新衣,拿着糖果鞭炮跑出跑进,听见大门外狗儿欢快的叫声,见亲戚已经过河上了坡道,欢呼着一蹦子迎下去,热热情情接了亲戚肩背上的礼品,欢声喜气甜甜喊一声爷爷、大大、姑爷、舅奶等过年好,将亲戚领回家,被亲戚们摸着头,啧啧夸赞着,领着压岁钱,幸福又满足。

至于过年送迎灶神爷、财神爷,都是爷爷的事。爷爷拿了黄表纸和香,虔诚地跪在风箱旁作揖、烧纸,口中念念有词,时隔这么多年,也记不得爷爷做这些事到底是在哪一天了。

过年另一个热闹的日子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元宵节前夜,奶奶蒸了包子,做了粘面卷卷和粘面枕头,点了粘面清油灯,孩子们一手挑着纸糊的花灯笼,一手举着噗噗星,互相追逐,一不小心跑倒了,灯笼里的蜡烛也倒了,花灯笼瞬息之间便付之一炬,看着别人欢天喜地挑着灯笼跑,心里那个遗憾和懊恼,至今仍记忆犹新。

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年,过到正月二十三,燎完疳才算淡去,孩子们的心里,又再盼望着下一个年。

过年,又可以和小朋友玩耍、可以穿新衣、可以吃好吃的、可以有压岁钱、可以逛亲戚、可以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虽然,压岁钱很终被大人没收,也还是欢喜的。

对大山里的孩子们来说,所能想到的各种美好的事情,都会在过年时如期而至。

家乡人实诚,他们会把家里很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他们说:瓜娃子,宁穷一年不穷一天。

过年过节,每一顿正餐前,大人们都会把*一口酒肉*一口饭菜敬了祖宗后,才敢吃饭。

粗心的孩子们发现一个秘密,过一个年,大人们似乎白胖了一些。

过完年,地里开始忙碌了,大人们赶着耕牛,拿着农具,埋着头走进黄土地,无怨无悔,他们会说:娃娃伙,年好过,日子难过啊!

贫瘠的土地,难过的日子,日复一日的劳作,他们就这样一年年过下来了。他们在过年时吃出来的几斤肉,缓出来的白皮肤,一经泥土和太阳洗礼,又恢复了劳动人民的本色。

白云苍狗,岁月如梭。时隔多年,记忆依然。多年来,常常会想起那些轰轰烈烈的年和那些平凡的岁月,想起他们慈祥和蔼谦卑的笑脸,想起他们的忍耐与坚韧,想起他们的虔诚和信仰,让人怀念、欣慰、敬仰、骄傲,又让人心疼、怜悯。

万千世界,本为一体,互为犄角,人物相通。他们的一生,就像这小小的豆芽,看似柔弱朴实,实则有一股坚韧不拔、锐意上进的力量,于无声无息中生根发芽、滴水石穿、博大厚重、生生不息。

静静地想起往事,时常让我热泪盈眶,也不由让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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