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爷
火车行驶了约摸一千二百多公里路程,跨越了发达、发展地区,进入尚处于贫困的*一个经济初级阶段里,把我送回到今生可能是很后一次回来的故乡。
临近冬天,处于大西北黄土高坡腹地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披上冬装,虽尚未见皑皑白雪铺地,却也已是千山不闻鸟飞鸣,百道径路无人踪,这块曾经百鸟朝凤的大地裹上了惆怅。盛夏的葱绿皆已枯萎,无奈地任由冷风肆虐,与这个孤独的季节一起演绎悲伤的别离。一只昆虫蹒跚着,驮着新的悲怆,踩着还未陈旧的斑痕,艰难地爬行着,试图能够寻找到很后生命的延缓之处。
换乘乡村公交,我到达了早已人迹稀少的香山脚下。
不远处,一个还能模糊辨认的村庄里,没有了夏秋时鹊鸣蝉叫的吵闹,当下显得十分冷清。卧在路边已经秃顶栆树上的几只雀鸟,失去了往日追逐嬉戏的乐趣,望着蒙蒙的天空,哀愁不已,不知道这个严寒的冬天该怎么度过。偶尔一声犬吠,也是沙哑无力,像是在哀哀哭叫。
这里就是我的生命的诞生之地,香山镇落花沟村。贫瘠的沟壑间,是我少小无知的快乐和望月猜测世外桃源的地方,也是我从很美好希冀里走向铺满荆棘华光的人生出口。
当多年没回来过的我,走进今非昔比的村庄时,一路的兴致和对故乡眷恋的心情,被眼前的荒漠所驱散。那座给全村一千多人口和村周边人带来欢乐和向往的百年大戏台,已经彻底坍塌为废墟。那条几乎环绕了每家每户的石子路,也已被山上泄下来的流水冲刷得面目皆非。作为乡邻们晚间聚集在一起聊天侃大山的那棵大槐树,也是我儿时很好的游乐场所,虽然毫发无损,但已不再丰韵韶华,懒懒庸庸地任由枝条无序疯长。树下已是杂草丛生、藤蔓交缠、一派落败景象。
在距我家老宅不远处,我看到了一位老人,一位我非常熟悉的老人。只是,他已经风烛残年,就像他身后的断垣破壁。
他那被时光写满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纵横的皱纹,佝偻着被生活压弯的腰背,依靠在院外的树干上,犹如身旁榆树皮样的粗糙、结满了老茧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曳着,浑浊的目光注视着村口的那条小路。
他叫阿真,已经八十有余了,乡邻们都喊他阿真爷。
阿真爷衰老的面孔,在夕阳的余晖里挣扎着曾经的光辉,落日的晚霞将阿真爷那蹒跚的背影曲折地铺在地上,游动着被摧残殆尽的曾经坚强,孤独、寂寞和辛酸将阿真爷裹成一团落满尘埃的沙石雕,随时都会被风化。
当仅有的一丝光晕渐渐地沉入西山后,我看到阿真爷的身子一阵颤抖,急忙跑过去搀住了他。
月亮升起来,把一些惨淡的银光洒满一地,远处的大山一片朦胧。
阿真爷眯着眼看着我,嘴唇抖动着,用含糊不清、但我却能听明白的乡音说道:“俊仔,你回来了?我天天在这里等着你,怕你天黑看迷了路,找不到家了。俊仔,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阿真爷开心地说着,笑着,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许多。
阿真爷嘴里念叨的俊仔,是我本家的堂哥,也是阿真爷很好的儿子。十数年前的春季,俊仔和妻子外出打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因一次洪水灾害,为了救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小孩,俊仔永远沉入到深深的泥浆里。
我看着阿真爷,他睁着一双发着微弱光芒的眼睛,在寒风中发着抖,我赶忙脱下身上的外罩给他披上。阿真爷无力地推搡了半天,依然用我能听清的口吻说:“你穿。俊仔。你穿,我身子骨硬朗。俊仔,别凉着你了。”
听到阿真爷毫无一点修饰的关爱话语,我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这应该是男人才会流落的眼泪。
我把外罩直接给阿真爷穿到身上,拉上拉链,扶着他走进他家的院门。
阿真爷的院子,虽然已经被镇村修缮过几次了,依然耐不住风吹雨淋,没有一点防护措施的土坯院墙已经倒下一半,房屋顶上的干枯茅蒿一簇一簇的,都有一米多高。
走进院子,首先看到的是那棵由阿真爷亲手栽种的核桃树。被虫蛀后的核桃树已经枯萎,树干也已斑驳撕裂,带着那些经年往事,在岁月老去。光秃秃的树枝似乎再也载不动一缕月光,就似阿真爷般瘦弱瑟缩,在呼啸而过的寒风里,悲叹着再支撑不下去的孤独终老。
这棵核桃树,留有我美好的记忆。每到核桃成熟,我总会偷偷地溜进阿真爷的院子,快快地爬上树偷摘核桃。坐在门槛上吸着烟锅的阿真爷,会紧闭着双眼,一边吸着烟,一边大声地打着呼噜。等我摘满一口袋准备溜出去的时候,阿真爷会喊住我:“顺子,地上还有两个脱皮的,赶紧拾起来给我滚!”这些记忆已经远去了。但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满是柴烟味的屋里,我扶着阿真爷坐在才抹上新泥不久的土炕沿上。阿真爷把我的手抓得很紧,生怕稍一疏忽就会失去我一样,会失去他心里忘不掉的儿子俊仔。
我打开缠满蜘蛛网的昏暗灯泡,看到阿真爷的脸一直在微笑着,他正在注视着我,目光里流露出期待。
这个目光,这个期待,我非常熟悉,就似一两年才能见我一次的父亲,也是这么紧紧抓住我的手一般。只是,我再也听不到父亲再三重复着地念叨我了。
“爹。”我用力地喊出了一声,是发自我内心里的本能。
“俊仔,你是在喊爹吗?我好长时间都没有听到你喊爹了。”阿真爷看着我的嘴,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看到,两行泪珠从阿真爷的眼眶里流落了下来。
几年前,村里的乡邻们大部分都已放弃了农耕,进了城,或搬到离镇集市比较近的地方。阿真爷不愿离去,他怕长粮食的土地长出牛羊都不爱吃的杂草,他怕以后会饿肚子。更因为,他怕儿子俊仔回来找不到他。
阿真爷一直在不停地说着,我听着,没回应一句,他听不见。
看着一脸幸福感的阿真爷渐入梦乡,我忍不住仰首哽咽起来,为阿真爷,也为我即将要消失的故乡。
“俊仔,地里都长满茅草和柳条了,你去帮我锄掉吧。”阿真爷在梦语,言辞不再模糊,说得清清楚楚。
在我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阿真爷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的声响,我知道,那是痰堵的声音。
我突然感觉身上很冷,像掉进冰窟里,衍生出一阵恐惧。我好怕,怕我到阿真爷这个时候,如他一样,坠落在苍凉的人世中,像再也经不起一丝冷风的残噬,随时会躺倒,躺倒在这块曾经养育过无数精英的冰凉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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