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
【导读】城市是人的聚居地，也是物质和财富的聚积地，也是人的性格和精神的混交之所。在城市里，人的情感被压缩，观念被浓缩，行动被加快，时间，仿佛也被加速。
若不是还肩负着义不容辞的工作事务，我又该到山林野地里放浪形骸去了，特别是金风吹来的这个季节。
每过一段时间，心里和身上就会生出一些莫名的疲惫来，这种疲惫会让平日里司空见惯的生活变得索然寡味，会让人感到所有的人都可恶，会让人缺乏一种激情和冲动，觉得自己正在沉入一潭死水，仿佛正被淹没，将要窒息，由于不想在这种不明不白中死去，总想挣扎一下，仿佛经历了或者正在经历着一场极其可怕的梦魇，猛然惊醒后，想换一种安全舒适的睡姿，甚至不想再进入沉睡，而宁愿眼睁睁地盯着房间如鼠子瞰灯一般醒着，因为噩梦之后的沉睡会让人有更加沉重的心理负担，会让人更加感到恐惧。
这是生活过于单调又过于紧张所致的结果。
打破单调和乏味的办法很多，减轻心理压力排除精神紧张的办法也很多，但也因人而异。可以畅饮至于沉醉，可以和别人交谈，可以参加一些社团活动，可以开辟一方业余爱好领域，可以瞄准一个异性朋友或同事，开一些绘声绘色的玩笑，或者厚着脸皮说一些极其险绝的调侃的话，虽然受着一种种同样莫名的冲动的驱使，虽然有心也有口，然而终究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恶劣结果。戏语说过，玩笑开过，积聚已久的能量有效地得以释放，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虽然依旧茫然，却不再焦虑，也不再压抑，不再六神无主。可以读书，可以写作。当然，也可以通过远游让身心快乐。
改变沉寂心境的上乘之举还是走向山林野地，去放浪形骸，将自己还原成一只普通的动物，自由地行走，自在地站卧，本能地觅食，本能地和敌手厮杀，触摸林木、岩石和泥土，听风听雨，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
我承认，这是一种精神疲惫所致的身体方面的逃避。
想逃离平庸，想逃离恶俗，想逃离喧嚣，想逃离污浊。总之，想逃离城市。
城市是人的聚居地，也是物质和财富的聚积地，也是人的性格和精神的混交之所。在城市里，人的情感被压缩，观念被浓缩，行动被加快，时间，仿佛也被加速。人的城市，却不容人有更加冷静而自在的思索，也不容人有更加细微的感悟。城市的每一种符号都很专业，都很醒目，都很精致，而专业和精致的背后，又潜藏着诸多严酷的生活规则和生存规则，人是众多规则的恪守者和执行者。城市是人的新家园，是人的精神道具，是人性的戏装。在城市这个大舞台上，每个人都想浓墨重彩粉墨登场，所以，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并不真实。
城市里，人的焦虑和压抑永远是城市里的流行病，病情越来越重，很难医治。生活资源和生存资源在城市里显得极其集约而富足，但对具体的个人却显得极其匮乏。城市是追逐财富的竞技场，也是人性和人的精神的检验所。
当我在城市里感到疲惫的时候，我就想逃离城市，就想只身投身于山林野地，投身于浑金璞玉一般纯净的旷野。旷野里，我可以让自己的情感和浑然天成的自然相结合，可以让自己的思想和原生态的沟壑丛林相对接，和纯净自在的天地相融合，可以和临风千年已经风化的山岩宁静地对视，和崭新的泉溪亲密接触。我可以对着一朵野花或一株野草联想到自己，也可以从一只飞虫或一只爬虫的身上寻找与自己的生命相关的诸多信息。
真正到了旷野，无车可乘，也无车的喧哗，听到的惟有天籁之音。因为无车可乘亦无车的喧哗，只能凭双脚行走，只能从除了天籁之音而外的自己的脚步声里仔细聆听自己的行走，也审视自己的行走。在极安静的地方，在走得大汗淋漓，双脚起泡，不得不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聆听自己清晰而强劲的心跳，觉得发自自己体腔内部的砰然之声居然那样陌生，陌生得让人恐惧。那时候才会感到，自己的心跳是那样的有来由，是那样的不可或缺也不可言说，是那样的断然不能停顿，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所引领的一切是那样的伟大而悲壮，也是那样的脆弱，的的确确值得精心呵护。然而，怎样呵护呢？逃离了城市，来到了旷野，走出人类文明的展示厅完全投入到蛮荒之中，精神和内心轻松了，身体的疲惫依然如故，但毕竟只剩下了身体的疲惫，心境已变得平静、沉稳、轻松、自在，如流水清风，如闲云野鹤，精神彻底释然，只有心脏还在忠于职守地跳着。当然，置身山野，也会看到和想到老朽的树木，流失的水土，风化的岩石，寿终的动物。
广袤的天，博大的地，自己，树木，水土，岩石，动物，这一切的一切都何其相似，这一切的一切，千真万确只是一个个过程，根本不需要再论证和解释它还是什么什么和什么。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都是一种过程，也都在迁徙。树木老朽之后，养育了新的树木，水土流失之后形成了新的江河构成了新的土地，岩石风化之后变成了新的沙土，动物的老去，哺育了别的动物。
不过，我又发现，在自己生命过程问题的思考上，我并没有开创新意，我的感悟仿佛还披着佛、道的外衣，确乎像七十二变的孙猴子，一个筋斗云飞出去十万八千里仍然在如来佛的手掌心里，不知道这是不是带着佛、道精神基因传承的我和我的亲帮们不可颠覆的宿命。在人的世界里活得疲惫了，就想回到自然天成的环境里去像动物那样自由自在地活。然而，无论从生理还是从精神上说，人毕竟是进化相对比较完善的动物，人善于建造城市，城市是人的别样的巢穴，城市可以装身体，也可以装精神，与动物不同的是，人在城市里往往身不由己，往往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居何处，不知自己所为何事。于是，为了找回自己也为了证明自己，就回到山林野地，在那里找回精神上的自由和快乐。然而，获得解放和享受自由的时间一长，平静和闲适又会变成贫乏，平庸，低俗和沉寂，进化的结果和发展的结果已经让人很难耐住自然环境中的长期的沉寂和孤独，这种沉寂和孤独又是一种新的精神痛苦，也是一种新的疲惫，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大凡疲惫，人都不想长时间承受，为了摆脱新的纠缠为了解除新的疲惫，为了寻求新的慰藉，又不得不返回城市。
我们在迁徙。
从根本上说，我们的困惑和困境皆可归咎于群居和独处，我们的疲惫也就可以归咎于孤独和独处。城市是人群居的极其醒目的符号和实际的场所，离群索居，独处，是对城市的逃避，是在逃避群居所致的疲惫。离群索居可以是行为上的远离人群远离城市，也可以是精神上的自甘寂寞和自感孤独，仅这一点，人就远胜于动物——我们的迁徙，完全可以是精神方面的。
我们生活在繁华的城市，但我们的身体和精神需要不断的来回迁徙，因而，我们有理由也有必要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暂时孤独。
201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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