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头从小就不怎么爱说话,总是别人问一句他说一句,再问一句就再说一句。如果有两三个人同时在那里问他话,他就会脸红了,看看你,看看他地结巴起来。家里人说菜头大了就好了,还小呢,小孩子家都是这样。但菜头好像忽然一下子就大了,村子里的王金宝出去打工把他带了去,菜头就好像忽然一下子长大了。首先是个子,总在人们眼前晃还让人觉不出,但出去半年猛地再一出现,人们都觉得菜头一下子长高了许多,像是个大人了,岁数呢,也不能再说小,都十八了。和菜头一起打工的刘七八,还有王金喜王银喜兄弟俩儿都爱和菜头开玩笑,到了晚上把他按在床上脱他的裤头子,一边脱一边说“十七十八,家伙发达。”他们要看看菜头的家伙是个什么模样。其实那还用看,天气热的时候,大家总是一起下河里去洗澡,都脱光了,大大小小的家伙在前边黑亮亮长短不齐地展示着。村子里的人们离开村子到乡里去打工,除了干活儿又能做什么呢?晚上他们又不敢出去,乡里的坏人多,有人出去挨了揍,有人出去被抢了钱,其实他们身上又能有多少钱?他们都不太敢出去,就窝在屋子里说女人的事,互相开身体的玩笑。
菜头十八了,不能说他还小,但他还是不爱说话,人们说到乡里就靠个说话,乡里人又不看你下死力气在地里锄庄稼,也不看你一下子跳下冬天的粪坑勇敢地去凿那冻得很结实的大粪。乡里人就看你会不会说话。菜头的娘就对菜头不止一次地说要他到乡里多说说话,说是会叫的鸟儿才会有人喜欢,好鸟都出在嘴上。菜头的妈说来说去,菜头只笑笑地小声说了句,“我又不是只什么鸟儿。”
“你真是个菜头!”菜头的娘就笑着说。
莱头是什么意思呢?人们吃菜,总是把菜叶子和菜帮子留下,菜头却一刀切了扔到猪食锅里,菜头是没用的东西。有时候人们叫菜头叫急了,菜头便会开口小声说话,说菜头就菜头,总比石头好?菜头还能喂猪,石头能做什么?
“石头能盖房呀?’王金宝很爱和菜头开玩笑“你家伙敢说石头没用!你菜头家的房子不是石头盖的?你用菜头盖一间房给我看看?”
王金宝这么一说,菜头就说不上话了,笑笑的,脸红红的,害羞了。
菜头和王金宝的关系很好.王金宝是个漂亮人物,大眼睛黑皮肤,皮肤虽然黑。却干干净净穿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女孩子很喜欢他。所以王金宝每到一处女孩的眼睛就总是跟着王金宝走。王金宝又爱说话,也会说话,有事没事,王金宝总爱在那里没话找话说,这就显得他性格开朗,因为长得漂亮,性格开朗之外又让人觉得可爱,因为可爱,他就总是能找到活儿,因为他能找到活儿做,所以自然而然他就是二工头儿。村子里跟他出来的七八个人都听他的,不听他的又能听谁的呢?别人又揽不上活儿。菜头能揽上活儿吗?菜头更揽不上,菜头不起眼。而王金宝是个起眼的人物,所以事事处处都要占个尖儿,让别人都听他的,好像是,他就是别人的师傅,做什么都要他说了算。算工钱的时候也是这样,你多少,他多少,都由他来定,大家也听他的。这么一来,时间长了,他说话行事果然就像是有了当干部的味道,村子里现在还干部长干部短地这样说话。人们都说王金宝天生是个干部料。
“你好好学学人家王金宝,一样的岁数,人家就是个干部料。”菜头的家人对菜头这么说,好像是,他们也想让菜头变成一块干部料。而菜头只能是个木匠,菜头的父亲是个老木匠,菜头能学什么呢,只好也学木匠。
王金宝带着村子里的这伙子人乡里做来做去。但他们能做什么?这七八个人里边不是木匠就是泥瓦匠,所以他们要做的活儿就是给人家装潢家。主人让他们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些要装潢自己屋子的人大多都没什么主见,自己没房子的时候好像还有主见,什么什么的都会说出个头头是道。一旦买了新房,主见就好象一下子没了,人一下子好象就慌了。他们到处去饭店里和歌厅里去东看看西看看,他们的灵感都是从饭店和歌厅得来的,地面怎么做?房顶子怎么吊?安什么样的灯?一样样都是饭店和歌厅的翻版,然后他们会把这种想法当做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诉王金宝。这种装潢家的活儿,从泥瓦匠活儿干起干到木匠活结束很少也得两个月,活儿做好了,很后一道粉刷的工序做完了,主人来看了,挑三拣四一番,想多多少少少扣一些工钱,但他们大致都会满意,园为他们的屋子装得像极了饭店和歌厅,天花板上有五颜六色的灯,门上有花玻璃,他们满意了。按照规定,完工的时候他们还要请王金宝他们这些工匠吃顿饭,但这顿饭大多不会好到哪里去,要几个很便宜的菜,炒山药丝算一个,拌粉皮又会算一个,焯菠菜拌豆腐千又是一个,菜没什么好菜,但酒是少不了的,酒是个好东西,一有了酒,有好菜没好菜就好像不重要了——只要有了酒,王金宝他们就会忘掉了一切,再说酒一下肚子谁还想吃菜?酒一下肚子人们就光想说话了。
菜头不会喝酒,别人喝酒他只会在那里看着,一边看着别人喝酒一边吃菜。
“菜头,光吃菜,不会喝酒你还像个男人?”别人说。
菜头不说话,你说不是个男人就不是男人啦?菜头自已在心里说,又夹一筷子莱放嘴里,细细地嚼,喉节一动一动,咽了,再夹一筷子放嘴里。
“不会喝酒倒占便宜,光吃菜。”别人又说。
菜头就脸红了,停了筷子,他怕别人这么说自己。
“你怎么不吃菜?”王金宝说。
“我不爱吃菜。”菜头说。
“操,还有不爱吃菜的?吃菜。”王金宝把菜给菜头往碗里猛夹。
菜头脸红了,看看别人,其实别人都不注意他,话只是随口说的,是逗他玩儿的,人们都在酒里热闹着,男人们有了酒就热闹了。
菜头跟着王金宝在乡里做事,他和别人一样也背着一卷儿自己的行李,菜头妈说外出做工脏哩叭叽的,白被里不经脏,别人的行李是蓝被里,干脆,你连被面都是蓝的吧。但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还要把大家伙儿的锅背着,还有一个大家伙儿的电炉子。王金宝他们辛苦一年也挣不上多少钱,所以他们得自己做了自己吃,能省几个算几个,他们能吃什么呢?什么便宜就吃什么,有时候就白煮一锅面条子,吃的时候在面里倒点酱油就是顿饭,菜呢,不过是山药蛋和茴子白,上顿下顿都是山药蛋茴子白。吃是这样,晚上睡觉呢,在谁家做活儿就睡在谁家的地上,不过是把要做家俱的三合板五合板或者是木板子在地上铺一铺。好在装潢房子都在天气暖和的时候进行,也冻不着。睡觉好说,一睡着,什么地方都一样,吃饭就不行,不太好凑合,起码要做熟了,煮面条子呢,又要煮熟了还不能煮成一锅浆糊。跟王金宝出来的都是年轻后生,在家里谁做过饭?所以都不愿做这种事。
“别人都不做你就做吧:”王金宝对菜头说让别人做他还不放心,手一会儿抓东一会儿抓西,一会儿擤上边的鼻涕,一会抓下边的那个家伙,脏哩叭叽的。
别人都不肯来做饭,菜头只好来做,菜头做饭别人来吃,吃好吃赖且不说,闲话倒不少,不是嫌菜头把菜做成了,就是嫌菜头把面下软了,菜头都听着,笑嘻嘻的,别人的话说重了,菜头的脸就红了,也不多说什么,好像是,菜头天生就胆子小。每到一处,人们就总能看见菜头不是出去买馒头就是满头是汗抱两棵大白菜笑嘻嘻地回来。人们总不见菜头跟人们说话,有人还真以为菜头是个哑子,有人还问金宝菜头这人是不是个哑子?
问王金宝话的是个年轻女子,是王金宝他们做活儿的这家新房的主人,菜头也知道这女人叫软米,是王金宝告诉他的,王金宝还告诉菜头说这年轻女人有些喜欢自己,要想把她放倒干一下子是件很容易的事。菜头知道王金宝在这方面很有本事。
软米在那里问王金宝的话,菜头在这边早听到了。
“谁说我不会说话。”菜头脸忽然红了,小声申明自己会说话。
“我还以为他不会说话。”软米也笑了,却只对王金宝说。
菜头随着王金宝在乡里一干就又是半年多了,乡里这几年总是在盖新房,这家装好了,那家马上也要装,只要活儿做得好,别愁没事做。菜头在心里算了算,自过年从家里出来,这是装的第三家,这第三家的活儿做得格外细,王金宝也格外上心。为什么王金宝格外上心呢?人们都看得出来,是因为那个叫软米的年轻女人很喜欢王金宝,她一来就总是不停地和王金宝说话,还给王金宝拿苹果吃,有一回还拿了香蕉,有一回还拿了一个猪蹄儿,有一回还拿了桔子,有一回还给王金宝剥桔子吃,还对王金宝说吃桔子下火,还把桔子瓣上的桔络一丝一丝剥下来。
“操!多会儿她把她自己剥光拿给我吃才好。”王金宝那天临睡觉时对菜头说。
菜头不说话,外边好像是下雨了,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在窗上响着。
“你想啥呢,你他妈咋不说话。”王金宝说。
菜头说话了,说软米这女人挺好的,只是她那个在乡里做武装部部长的男人岁数太大了,比她要大出十多岁。像她爸。“操!你别说了。”王金宝说。
菜头就不说话了,他知道王金宝是喜欢软米的。
软米来了,总爱站在那里看王金宝做活儿,看他使锯,锯子呢,很锋利.很怒气冲冲地就把木头锯开了: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看什么看?”王金宝说。
“你锯得真直。”软米还能说什么?
“木匠还有把木头锯歪的?”王金宝说。
“真香。”软米说木头的味道真香。
王金宝正在锯一块松木,松木是有一股子香味儿。
“香什么香,烂木头味儿。”王金宝用手抓了一把锯末:“给!让你说香。”
软米还真把那把松木末子拿在手里团来团去,软米心里是苦闷的,好像是得了什么病,总是空落落的,又好像急煎煎的。
这天,因为下了雨,到处都是粘粘的,外边的雨不住,而且一下就是三天都不停。软米就在新房里呆着,看累了就到阳台上去看阳台对面的堡墙,堡墙土的茅草长得一蓬一蓬的,还有结红果实的枸杞,枸杞在雨里红红的让人看了很伤心,怎么会让人觉得伤心呢,这就让人有些说不出来,天是灰灰的,雨是凉凉的,那红红的枸杞是鲜亮鲜亮的,好像是.在这种天气里,愈鲜亮的东西愈会让人伤心,好像是,在这种天气里任何东西都得一塌糊涂才对。
“唉呀,唉呀,看看你做得是什么饭?’软米忽然大声对菜头说。
菜头呢,正要下面条,锅里水开得哗哔的,锅是坐在电炉子上,乡里用电都是放开了用,连鸡窝里也安个灯泡子,这样鸡可以多下几颗蛋。大家理直气壮地都不交电钱,谁家也不肯
交电钱,理由是乡里有三个月没给人们发工资了。
菜头吓一跳,不知自己出了什么错。
“让开,让开,”软米要菜头站到一边去。
“这是人吃的饭又不是喂猪?’软米大声地说。她是忽然想这么干涉一下菜头的,这么一来,她的心情忽然好像好了起来,一下子亮了,就好像天晴了一样。
软米打了伞出去了,她自己原本带着伞,但她这时又不用自己的,她偏要打了王金宝的那把烂伞去,她知道王金宝的伞放在那里。软米打了伞出去,不一会儿买回了一袋子酱,一袋子味精,还有八个鸡蛋。她算计好了,要用酱和鸡蛋给王金宝他们炸一个鸡蛋酱,做酱用五个鸡蛋,剩两个再做一个汤,汤里再放些香菜,香菜是向菜铺子白要的,既然买了这家菜和鸡蛋和酱。天下着雨,地上黏糊糊的,人家不去这家,也不去那家。单单去了你这家,你还不白给人家一点点香菜?
软米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主妇了,这让她很激动。天上下着小雨,这小雨是让人心生惘怅的,雨声好像是有,又好像是没有,远远近近都湿着。软米在那边忙着,心里激动着,她在给王金宝他们做饭了。王金宝他们还在做他们的事,不过是锯锯刨刨,让软米激动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她从他男“胡子”里给王金宝悄悄拿了一盒“中华”烟,她知道那是好烟,烟在那里放着,她就悄悄给王金宝拿了一盒,待会儿她要把烟拿给他,让王金宝好好抽抽。
女人就是好,女人的好处说也说不完,王金宝他们吃上好面了,女人是可以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的,但女人也会让一个人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一塌糊涂。
天下着雨,在这种天气里,人们的心情一般都不会太好,软米的男人胡子忽然从外边推门进来的时候,软米也正端着碗吃面条,软米用谁的碗呢,她端着王金宝用来吃饭的大茶缸子。那种有盖子的大茶缸子,凡是进城做工的好像人人都有这么个大茶缸。软米的男人胡子这天心情坏极了,区里要让下边的乡合并,小乡合并成大乡,这样的好处人们暂时还不知道在哪里,坏处却一下子就可以让人看出来,坏处就是两个乡合并成一个乡原来的两个乡长就只能留下一个,其它部门呢,比如妇联和武装部,比如团委和办公室,所有部门都一样,都只能留一下正头。软米的男人呢,原是乡武装部的部长,部队下来的,平时总是粗粗笨笨的,胡子好像总是刮不净,眼睛昵,又细细地总是眯着,见人总是笑笑的,给人的印象原是好的,说实在的胡子也算是个能人,从部队下来没有三年就把家从晋南迁了来,还盖了房子,而且呢,还给自己的弟弟把户口也迁了来,而且呢,他还和晋南那边原来的女人离了婚,把比他小十多岁的软米娶了过来。他真是极能干的角色。比如征兵的时候,他会笑眯眯地悄悄对这个说“今年的兵我给你留一个指标,你有没有要走的?”跟这个说完,他又会去跟那个笑眯眯地悄悄说“你有没有要走的兵,我给你留一个指标。”人们都觉得胡子好相处,因为他的胡子,人们就叫他胡子,一开始呢,只是在背后叫叫,后来连书记和乡长都这样叫了。书记有了事,会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脚上呢,是双蓝塑料拖鞋,上边呢,也许就只穿着一个小背心,这是天气热的时候,书记在走廊里叫了:“胡子,你他妈过来一下。”胡子便笑嘻嘻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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