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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

来源: 东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08

大院

我寒假回家,过年回了趟乡下老家,那里住着我的爷爷奶奶,养着条大黄狗,带着偌大的空院子。

小时候我是不大与她亲近的。小学的后几年住在她家,常常因为一些小事被她骂道狗血淋头。老人家脑子里观念稳着,一直喜欢孙子,所以哪怕我哥成绩没我好并且天天在外鬼混,她还是会屁颠屁颠地跟着我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奶奶一样。我那时似乎总木讷少言,只管在吃饭的时候张张嘴,其余时间一概沉默。就算是在我哥在房里踢翻了整张床,威胁着跟她要钱时,我都只是远远看着,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一般,甚至还能淡漠的走去上学,丝毫不管身后的事情。试想,那是的我确然没有让长辈喜爱的理由。

身后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到一个蹒跚的身影,她应该是刚在外面与别人话过家常或者打了几圈麻将。以前就是这样,除了骂我,说闲话,大牌,似乎没什么别的爱好了。

我很久没看见过她,她依旧是三四年前穿的花布衣裳,自己买的布做的,便宜又土气。回过神来才叫出一生奶奶,语气我自己听着都略显生疏。我看见她好像惊了一下,步子顿了一顿之后才继续慢慢走来,嘴里嘟哝道:“回来了啊。”她脸上的皱纹笑开成一朵花,背影歪歪扭扭,身子整个削瘦了许多。

现如今我都似乎能忆起以前这院子里的景,三四月的时候枝叶繁茂,望去就是一片春意,夜晚天空疏星闪烁,月光下无可捉摸的气息,树叶碧青在风里舞动,背后是玉盘的月。而此时草木摇落,入冬的季节里,天气阴冷雨雾连绵,一院的枯枝,凛冬的风猎猎作响,像要将这寒意带进人骨子里一般,枝叶都落下来光秃秃的,曾经的桃树都枯萎下来,随着时间慢慢变老,今年少见的寒冬甚至给这儿带来了一场雪,薄薄的一层冰铺在地上,脆弱却让人不小心就能滑倒。

她回房中拿了外套换了双鞋子准备去买菜,我回过神来才去扶上她陪她一起去。她眼睛不好,白内障,动过一次手术,看东西都不太清楚,于是走路这种事上也没什么安全感了,过马路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抓我胳膊很紧。车流飞过时,是不自觉的用力抓住我的衣角。我微转过头,小时候总觉得高大的身影已经比我矮了很多,她眼角皱纹堆起来,笑的时候像开放的花骨朵一般,那些褶皱积攒起来,是不经意间的年迈感。

她整个人都偏瘦弱了,走路时不自觉倚靠着我,我甚至能感到她深浅不一的步伐,但她仍旧握着我的手,让人能从指间敏感地描绘出她手上的皱纹与早年做重活留下来的疤痕。她的手过于粗糙,厚茧布满手掌,让人捏住时的*一想法就是赶紧放开。但却暖和,是连这寒冬的风都带不走的温度。她紧紧握住,通过皮肤将那热度传递过来,我竟生出些怀念感,大概想起那些不能回去的小时候来,虽然害怕她,却也是这样被她握住手慢慢走过春夏秋冬、走过大院的蓊郁、走过腊冬、走过时间的齿轮。

而今,我搀着她,冬天厚重的衣料上增添了她紧紧抓住我胳膊的重量,有点沉,但也生出些温暖。穿梭在人群和车流间的步伐,像儿时在田野上的奔跑,那些翠绿在夕阳余晖下是画一般的姿态。

大抵老人家对于孩子的回来执着的念想,非得靠一顿晚饭才能实现。我突然想起之前一次回得老家来,也是被拉着留下来吃一顿饭,她年轻时是厨子,村里一有什么宴席都是她亲自掌厨,因此那些菜色做得也是极好。但毕竟年纪大了,年轻时的精力也被时光消磨的差不多了,做菜也好像失了些火候,其实我也并不在意。吃饭时她只给我说了说家中境况,没怎么给我夹菜。有好几次我觉得她就是给我夹菜吃的动作都像是被她硬生生给弯了回去,将菜放进了自己的碗中。后来我回家偶尔提到这一点,我妈才告诉我她现在总时不时就要住趟医院,家里各种药也都没有停过,都是人老了的常见病。她眼睛动过次手术,还是看不太清东西。很近几年她学会习惯不怎么给人夹菜,怕身上的病传给别人。

我知道,这些病都不会传染的。她似乎活得越加小心翼翼起来,往日对她的那些敬畏与害怕随着大院的冷风化在她额间的皱纹、融在她眯缝起的眼中。一对远山眉似乎显出年轻的模子来,将那些生疏感硬生生都变成年迈的温柔。

我那时透过窗户看见她在厨房的忙碌的背影,削瘦又佝偻。大院里都能有一些绿意,枝叶仍旧繁茂的向上生长,那些树,依旧比我高得多。

现今,我陪她买菜回来,她背影佝偻不再壮实,手脚动作都显出垂暮的姿态,却总是厨房烟雾缭绕中站立,做出很好的一顿饭来。

这一院的风和雪,枯枝遍地,偶有簌簌的落叶声越发显得空旷寂静起来。这么大的院子,这么空的地方。这几年家里都只有她与爷爷住,小辈的都已经去了外地工作,不常回,我想,她肯定很孤独。

雨停天明的时候,无端有着冷意,我裹紧衣衫,望望天空,是被雨水洗过的蓝,久违的阳光照在窗上,远处的叶子绿到透明,似要落下泪来。我看着那些枯枝败叶,仿佛能回想起她双脚踩踏上去发出的声音,似乎能忆起以前那一院果树芬芳,没了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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