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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明花香

来源: 东部文学汇 时间:2021-10-30

文|沐墨(江西)

 

灯明花香

 

春宵渐浓,花香和灯火,付于绵河。我与母亲,在碎步中低谈。不知何故,三十以后的光景,我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更趋于知己,甚至,平日里我开始称她“小杨”。我经常被她的包容和美所震撼,却无法用文字记录片言只语。

 

河边一处圆形广场,晚上自发的交谊舞舞会。母亲站着看了好久不舍得走,眼神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我说,你去跳。母亲略有羞怯,迟疑推搪一番,很终被我拉进了舞池。

 

我知道,母亲是会跳舞的,幼时的记忆里,她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听歌,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父亲深爱母亲是无疑问的,只是,父亲不懂母亲的孤独。如果不是外公早逝,她完全可能高考成功,并实现自己的梦想。父亲当年在她的村里教书,经人介绍与她相识。母亲那时辍学在家好些年,待字闺中的年纪,有很多追求者,文艺、清高的她很终选择了我的父亲。

 

她是个勤快、爱美的女子,生儿育女之后,高挑的身材,仍不走样,面有褶皱虽不再清秀,却也精神饱满的状态。我说,你放心跳吧,甭管别人的目光。她即刻来了力量,原先有点拙笨的舞步灵敏起来。很快,她便放开自己,忘了我几次踩着她的脚背,忘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更忘了她自己——一个年近花甲的女人。夜色中的小城,花影绰绰,美胜从前。有人放出《恰似你的温柔》,轻快的歌声、舞步夹杂着咯咯的笑声一齐撞碎空气,仿佛岁月自青山远水拂衣长往。树叶的清香,扑面的暖风,此时此刻,我拥有了某些感动,但它不必言说。

 

我搂着她的腰,同她一起旋转。看着她身后悬挂的长长辫子,调皮随舞步地摆动,她扬起的脸,有种说不出的美和温婉的气质,即便那脸上雀斑遍布,也瑕不掩瑜。我看着,看着,一时有些恍惚,眼角渗出泪来。这个如今被我称为“小杨”的女人,我的母亲,依然是个赤子,仿佛岁月不曾让她老去。她让我在我的世界里,更加看清了自己。

 

我与母亲之间并非一直都是和睦的,至少在读书时,她对我的懒惰、任性,是文武手段兼施的。我回小城工作这后,她也曾擅作主张,操心我的婚姻大事,而我以听而不闻的态度面对。于是,便有了出生以来很多的争吵,吵很激烈的一次,她和父亲联手把我赶出家门。那一段时间,我能看得到她的衰老,深陷的眼窝可以搁下蜡烛,干瘪的面容纹路纵深,我心疼得不敢直视,但我亦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很终,她还是向我妥协了,渐渐地不管了,就连父亲要管,也被她制止。

 

也许是因为我的上进触动了母亲,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失落的梦,心里有了宽慰。也许是某一天她看《非诚勿扰》突然醒悟,理解了大龄青年的内心世界,不再惊恐,不再焦虑。当我发现她开始来我房间找书看的时候,当我看到她独自一个人在客厅看《非诚勿扰》的时候,这个年近花甲的女人,我的母亲,我竟从未想过去了解她的世界。我甚至误会她进我房间,是不是想窥探我的秘密,即便我毫无秘密,我仍觉得她可疑。她那么热衷《非诚勿扰》,是不是也想给我报名来个先斩后奏,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一点点地用自己的行动融入我的世界。饭桌上,我和她聊起某件事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观点竟是那样不谋而合,也因此,我渐渐地喜欢和她聊工作、聊读书、聊朋友,所有的心事都可以和她聊,并不再有代际之间的嫌隙。

 

小时候渴望长大,觉得长大是对“我照顾你”的承诺,但真正长大后,才明白“我理解你”更为重要。惭愧的是,我当初没能理解她,而她却一直在尝试着理解着我。我固执地撑着,至三十多岁,依然未婚。我能带着父母四处旅行,能买他们喜欢的东西,过上舒适的生活,能成为他们的知己,让他们葆有活力甚于依赖。可是,这种相知深一些,心里的歉疚便多一层。好几次,有那么几个还看得过去的人,想狠下心来答应,她却早就看出我的敷衍,不容我草率决定。她后来对我说,人的一生,哪能没有遗憾?不必勉强,也不要绝望,一边前行,一边等待。那一刻,我听见心里有一种紧绷的东西倏忽地松了,很释然。

 

待音乐转到下一首时,我已有点疲惫。我以为她也差不多疲了,该就此作罢跟我回家,可没想到她竟找起了别的舞伴,继续旋转下去。她那精力充沛的样子,真像个孩子。我等在旁边,手里抱着她的棉袄。如果去对这样的老年怀有歧视和偏见,我知道自己身上,丝毫没有这样的能力和意愿。

 

母亲转身回来之时,众人欢散,灯火阑珊。若我不嫁,也不枉费,仿佛我尚年少,她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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