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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笺

来源: 东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07

信笺

整理尘封已久的书橱,在结满蛛网的格子里翻出一摞泛黄的书信。

这些书信有的是在求学的那些年代收到的,有些是在刚刚参加工作的那个时期收到的,距现在已经好几十年,纸张发黄,字迹模糊,边缘絮絮索索,竟是有些沧桑。

从乡下搬到城里,我扔下许多物件,唯有这些书信我一封也没丢失。我把它们装进一个木箱,连同我的那些大中学课本,以及那些名著和非名著,跨过丹江的那个古渡,随我进得城来。

从公房搬到私宅,我扔下许多物件,唯有这些书信我一封也没丢失。我把它们从木箱里取出来一封封地清点,差不多有一百多封,重读了其中的一部分,然后用线绳捆成三捆,摆进了我那虽然简陋却颇感得意的书架。

从一楼搬到五楼,我扔下许多物件,唯有这些书信我一封也没丢失。在一个寂寞的周末,我解开捆住那些书信的线绳,挣脱束缚的书信哗哗啦啦地散落在我那洒满阳光的书桌之上。我把它们一封一封地从信封里掏出来,边看边一张一张的摊平了,理顺了,每一封书信之前都粘附着原来的信封,够一本了,便用订书机订住,订成了厚厚地七八本。我在崭新的书橱里腾出了一个格子放置这些书信,和这些书信放在一个格子里的,还有我刻蜡板油印的一些资料,以及我写了十几年的教案。

从河东搬到河西,我扔下许多物件,唯有这些书信我一封也没丢失。我把它们继续保存着,让它们仍然静悄悄地躺在我城东的那个书橱里,静悄悄地伴随那些不断消逝的、总也留不住的时光。屈指算来,这些书信在我这书橱的格子里又有多年,已经久远到快要忘却。

但我却总是忘记不了,这几天装修旧房,我便无端地担心起这些书信,我怕因为我一个爱护不够,这些书信便会被装修的师傅们当成废纸送给了那些拾荒老人,从而使这些保存了几十年的书信变得无影无踪。因为在多次的搬迁中,我的那些名著和非名著,我的那些手写的和铅印的,许多都已经无影无踪,散失得让人痛心。庆幸的是,这些书信还在,都在。

在庚子年这个寒冷的冬天,我再次把这些书信摆上洒满阳光的书桌,一本一本、一封一封、一页一页地阅读它。阅读这些久违的书信,像是重逢久别的亲友,有亲切,也有凝重。

这写信的纸大小不一,有十六开的,有三十二开的,还有两指宽的纸条儿。信纸有横格的、竖格的、方格的,有从作业本上扯下来的,但大多是七分钱一张裁开了的白纸,这白纸便宜而且通用。

这信上的字良莠不齐,有的像是书法,楷隶行草,颇具章法,有的奇形怪状,曲里拐弯,有的一笔一划,显示出特别的有耐心。

这写信的笔多是钢笔,那时读书人的标配不再是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也没有现在的键盘鼠标手机电脑。那时的文人,一只钢笔,一瓶墨水,墨水吸进笔管,慢慢地渗到笔尖,才能写出字来。这信上的钢笔字用的都是蓝墨水,有的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

但信封上的字却一律清晰,写信人寄信人地址清楚、落款明确,椭圆的戳子盖在八分钱的邮票上,邮局的地址和发信的时间也一目了然,还是这牛皮纸的信封受得了潮耐得了久。

坐在这洒满阳光的书桌前,阅读这些纸张已经发黄字迹已经模糊的书信,我像是又回到了过去,我的眼前又晃动着那些写信人的身影,透过这些书信,我仿佛又开始了跟那些写信人的对话。

这些书信有的来自亲人。寒窗苦读,山高路远,家里的父母自是放心不下,便托了有文化的大哥和姐夫,每隔一月两月便写封信来,信中殷殷问我:饭票够吃不?钱够花不?被子冬天冷不?出门在外,要当心呐!这书信,是乡上的那个高个子邮递员,用那个鼓鼓囊囊的绿挎包从村子里背出来,通过十里坪邮电所,辗转十天半个月才寄给我。

这些书信有的来自同学。虽然校园相隔不远,周末也能结伴相游,但在那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的日子里,还是有些同学喜欢写信,喜欢用写信的方式,表达他们对理想的追求,对未来的憧憬,也倾诉他们的哀伤和忧愁,尤其是那几个早恋的同学,在他们看似失恋的苦闷的日子里,便写了信来抒发他们的彷徨和迷茫。这书信里有情谊,也有信任,更重要的是,是我看到了那份没有蒙尘的纯真。

这些书信有的来自朋友。这朋友其实更多的也是同学,只是分别在不同的城市,为着各自的前程,生活在不一样的校园。分别的时间久了,便有一份真切的思念。往往是朋友写了信来,我便回了信去,一来一往,日积月累,攒起来便是厚厚的一沓,一封一封地串起来,朋友的身影便一个一个的在眼前浮现。

这些书信有的来自老师。从小学到中学一路走来,我遇到了许许多多值得敬佩难以忘怀的老师,在龙山塔下经常收到老师的来信,他们在完成了传道受业解惑的任务之后,依然谆谆教诲于我,寄予我以厚望,指点着我前行的路。参加工作之后,仍然有几个老师写了信来,鼓励我,鞭策我,关心我,支持我,拳拳之情流露在这书信的字里行间。

这些书信有的来自异性。那时还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高中跟一个女生同桌一年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学桌前桌后坐的都是女生,却不敢正眼相看,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必须要说一句话,那脸竟然从头顶红到脖子。却有一个扬州的女子,传来“丹江之畔,邂逅相遇见”的字条,许多年后还有同学以此来调侃我,说这就是早恋。这字条算是什么早恋啊!仅仅只见过一两次,懵懵懂懂的我,何曾有过恋爱的感觉!但几十年后再看这字条,却有一些莫名的感动。那个青涩的年龄,灵魂是何等地干净!

这些书信有的来自学生。在一所中学里教了十几年书,代了十几个毕业班的课,虽然说不上是桃李满天下,但却有不少的学生不忘旧情颇知感恩,偶尔会有一两封书信来谈及他们的家庭和事业,谈及他们对这个社会的认知。有的来自农村,有的来自城市。在我的心中,无论是艰难打拼的天涯游子,还是功成名就的医生教授,只要我教过他们,他们就是我的学生;只要他们是我的学生,他们的来信我都一视同仁,认真地看,认真地回。我不知道我回出去的信现在还有没有保存,但我收到的书信,是一件不缺地保存着。

还有同学订婚的请柬,一张红纸上写出的几行字,讲明了订婚的时间和喝酒的日期……

还有几个地方寄来的聘用函:欢迎入职,但须带了档案……

到机关工作之后,收到的书信就少了。逐渐习惯于敲打键盘点击鼠标,不仅写信的事儿几近遗忘,就连捏笔也颇感别扭,熟悉的汉子也变得陌生。不给别人写信,别人也不给我写信,偶尔收到一封公务往来的信函,那信函上的字却觉着有些冰冷,没有一些儿温度。

在这个冬天的洒满阳光的书桌前,重读几十年前的这些泛黄的书信,我脑海里有一种声音盘旋起来:“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

(202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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