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菊花

被遗忘的菊花

又逢中秋佳节，月圆人圆一派大好的日子，感情自然也期待圆圆满满。中秋本以赏月为主题，可惜“天公不作美”，接连几天的绵绵秋雨，把大地淋得如同一块泡在水盆里的海绵，湿漉漉沉甸甸的。下班时，天空仍被厚重的云层所覆盖，乌沉沉的一片，雨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今晚，那“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的明月了无影踪。为了给刚刚懂事，对一切都倍感新奇的儿子布置合适的赏月场地，我还是决定走上阳台看看。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或许真应了东坡居士赏月的这份惆怅，天空依然灰蒙蒙一片，叹息声伴随着雨水悄然滑落。正要转身回屋，蓦然看到阳台围栏角上的那盆已经被我遗忘的菊花，不禁收住了脚步，惊讶得大张嘴巴——什么时候它已经出落得这般有模有样了？

恍惚间忆起淡忘它的缘由：在一切都欣欣然张开了眼的春天，我虽知去年买来的这盆菊花不会那么早盛放，但依然希望它也能青青葱葱，不负“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可直到“林花谢了春红”，它只是写意似的长出几片枝叶。我见它是如此不管不顾怠慢姹紫嫣红的浓春，便心灰意冷。转眼又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夏，它呢，依然没有大的动静，只是在枝叶的颜色上略微涂了几笔，深浓了一些，给人的感觉却似乎更加瘦骨嶙峋。好像骄阳似火的热情和暴雨倾盆的酣畅，全然与它无关，我大失所望。从此，我宁愿漫步田野，和那些枝繁叶茂的花草树木为伴，嘤嘤嗡嗡的蜂蝶为邻，也不愿再面对它的冷漠。菊花就这样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野，即便去阳台晾晒衣服，目之余光也不在它处做片刻停留。

如今，它却如此蓬勃馥郁。看着花盆里仅有的一捧泥土，想象着它在这薄土中是如何延续生命的过程？它的根须向下伸了又伸，能触及到更深层的土壤吗？它的叶片向上举了又举，能抓住更多的雨露阳光吗？想到这儿，我的心痛了——若不是中秋佳节，我怕是真的要将它彻底遗忘了。

然而，菊花在我不理不睬的几个月里，以顽强的生命力蓄积着、生长着。看，它繁茂的枝叶如同少女身上的绿色裙裾，沐着秋雨，迎着秋风尽情地摇曳。走近细看，层层叠叠的枝头，还擎着大大小小坚实的花骨朵。要不了几天，“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这含娇带笑的花朵就要怒放枝头，展露它灿烂的笑颜。在它的芬芳下，黄叶萧瑟的飘落似乎也不足为意，冷冷秋雨的敲打也无须介怀，但看，菊花正高举着双手，笑意盈盈地接过花们传递的热情洋溢的火把。

我赶紧收拾好了一个小茶几搬过去，中秋夜无月，不能对明月吟诗诵词，却可以菊花为题。

席间，我把那盆菊花从围栏上端下来，邀家人赏菊。爱人看了看茁壮生长的菊花，摸了摸厚实的花叶，竖起大拇指，夸奖我的功劳。我惭愧得不知说什么好。儿子的兴味更加高涨，用小手轻抚那一簇簇挨挨挤挤的花骨朵，猜想是什么颜色。我们笑了，这株菊花是我们去年从开封菊展上带回来的，花是深枚红的，鲜艳而又凝重。那天，在那清香四溢的铁塔公园，我们一进门就被它们惊艳得说不出话来。我们无暇顾及大道两旁列队欢迎的花草，目光就被迎面摆放的菊花图案——“菊城欢迎您”，五个大字深深吸引。试想，成千上万盆盛开的菊花，用五彩缤纷的花朵和妖娆妩媚的姿态，编织成一幅活的画。风儿吹来，随风舞动；雨丝滑过，含珠点头。看起来，那么美；闻起来，又清香扑鼻。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神清气爽！

再往公园深处走，内心就有些微醺了。姹紫嫣红千娇百媚的菊花，连点成线铺排成面，组成各式各样的场景。“腾飞”图案造型，嫣红的菊花呈螺旋阶梯状，披着洁白的菊花“哈达”，飞上云端；“杨七郎打擂”景观里，菊花们又排练成杨家热血将士，练兵习武保家卫国的场景；还有“金鸡高唱”“闻鸡起武”等等。穿插各景点的夹道上，不仅有一路菊花作陪，还悬挂着古今中外名人志士的诸多诗词歌赋，或低吟浅唱，或慷慨激昂。穿行其中，如同在结识一位爱菊的文人墨客，畅谈菊之雅致君子风尚。爱国诗人屈原在《离骚》中长吟：“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宅院遍植菊花的大诗人陶渊明更是信笔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齐白石老先生感慨：“九月西风霜气清，舍南园圃紫云晴。”

菊花花形优美，色彩绚丽，自古以来被誉为高风亮节、清雅高洁的象征。我们问儿子菊花像什么，儿子说菊花就是团结起来的毛线球。于是我们一家三口也高高兴兴地团结起来，大手拉小手，脚步悠悠晃晃，嘴里哼着小曲，满满当当地在公园疯癫了一整天，又携着夜色带回这盆菊花作为纪念。儿子听了去年的这段旧事，笑了，努嘴吻向那花骨朵。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饭后，我独自静静地坐着，聆听长一句短一句的风声，细读繁一阵简一阵的雨声，凝视着这盆被我遗忘在角落里的菊花，内心波澜起伏。若不是转身后那一瞥，它就不会被我发现。人生啊，更多的时候是默默无闻，这是人生的一种常态。我们要耐得寂寞，甘于落寞，如这盆菊，只为那一份绽放于秋色里的本性。

夜色笼罩下，枝繁叶茂的菊花植株俨然已茁壮成一座黑黝黝的小山，隐约之中似乎还可以看见它那饱满的花骨朵。我淡淡地笑了，古人云：“秋冬之际，尤难为怀。”真不知道在北国，在“断香残香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这无情秋风的扫落中，如果没有菊花敞开从容面对的笑脸，落寞的心要在哪里安家？

仔细想来，在生命的历程中，在求索的彷徨中，人和花是多么相似，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漠然冷遇甚至无视。面对逆境，人生的脚步该作何选择？被遗忘的菊花以自身的成长，给出很圆满的诠释：只要生命不息，就要坚强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