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来得特别早,一阵南风吹过来,田里的稻子黄了,金灿灿地铺了一地。
父母满心欢喜,看着一日黄似一日的稻子,他们满是愁容的脸笑开了花。奶奶也跟着乐,她那年刚做了60大寿,还是满头黑发。老人家听见收成好,心里就高兴。
父亲对奶奶说:“妈,今年家里种了半亩糯米,到时候打下来,买上点金桔饼,我们做糯米饭吃。”
奶奶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口里说:“要得,要得。”
糯米饭是我小时候的很爱。松松软软,香香甜甜,加上金桔,香气四溢。但我很少能吃上糯米饭,因为糯米产量低,父亲不爱种,常种的都是籼米,易活,不挑环境,量又多。那个年代,吃饱是关键,至于吃糯米饭,是一件奢侈的事。
就在那年,全家以为终于能吃上糯米饭时,风云突变了。
庄里的人们,每日都要抽空去地里看上一眼,就等着那稻子熟透。
那天,父亲拿着把镰刀,从地里回来,对母亲说:“开不了镰,还差火候。”
他这话刚说完,东方风起云涌,一个闪电像一条巨大的火鞭砸向大地。一声沉闷的“轰隆”响过,黄豆大的雨点抡向地面,砸出一片水雾。空气中泥土的腥味直冲鼻孔。
父亲慌忙进了家门,我看见他站在窗前盯着那雨看。
当时,谁也没有把这场雨放在心上。夏日里,雷阵雨常有,当这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农人就着这雨带来的清凉,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第二日,这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农人们也没在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伟人都这样说,粗笨的农人们更没有办法了。
到了第三日,雨没有停下来。农人们纷纷出来望天,天空阴沉沉,没有一丝要晴的样子。父亲无事可干,就拿把篾刀去了屋后,砍了根健壮挺拔的楠竹回来,将枝枝叶叶全砍掉。他要用这根竹子给母亲织个提篮。家里的旧提篮已经破了个洞,母亲嫌弃得紧。父亲用了那根楠竹,不但织了一个新篮子,还将旧提篮的洞给补好了,一下子,母亲就拥有了两个提篮。
七日之后,这雨居然没完没了,再冷静的农人也沉不住气了,他们走向地里,回来时,一个个垂头丧气。父亲从地里回来,对母亲说:“稻子熟了。只是这雨下个不停,开不了镰。”
半个月后,雨也没停。农人们再也忍耐不住,他们提着镰刀,扑向这毛风细雨中,冒着这漫天飞舞的雨丝,抢回了点粮食。可是抢回来又能怎么样呢?用牛屎涂成的土坪已经泡发了,只能将这些湿谷子堆在堂屋里。堆在一起的谷子开始发烧,烧得热气腾腾,翻开了,白色的嫩芽都冒出来了,这谷子,除了喂猪,算是废了。
奶奶抓着一把谷子放在手心里搓,搓着搓着,就流泪。往年,天气晴好,谷子晒在坪里,她总要用耙子,一点点地耙开来,让谷子在太阳下曝晒,水汽蒸发了,谷子干干爽爽归仓了,一年的收成到手了,那个时候,奶奶站在太阳下眯眯地笑。
一个月了,雨还在下,很乐观的农人都放弃了。现在已经不是收回谷子了,从上到下,从乡里到村里,全部青壮年投入了抗洪中。以村为单位,青壮年编成一支支抗洪小组,一天24小时,分成3个班,每个班设一个组长,带着队员,日夜在堤上巡逻。
父亲巡逻去了,母亲也被派去给队员们做饭。我跟着奶奶呆在家里,心惊肉跳地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哪里哪里堤垮了,武警都来了几车,哪里的田都淹了,怕会要饿死几千人。
谣言无脚,却像插上了翅膀一样,传得飞快。
我和奶奶呆着,看着外面淋淋嗒嗒的雨,眼里全是惊恐。
奶奶急得像热锅上蚂蚁,来来回回地走,她双手交叉地搓着,口里不停念叨:“这可怎么办?”
堤到底是垮了。我在院子里玩泥巴,奶奶坐在阶基上缝衣服。只听见一声“轰”的巨响,圩堤决开了一个血盆大口,混浊的洪水从口子喷泄而下。
奶奶捞起我就跑。两条腿又怎么能跑得过蜂拥而至的洪水呢。没跑出多远,水已经漫过奶奶的小腿。
奶奶的脸上全是水,不知是汗还是雨,头发乱糟糟地粘着,一脸狼狈。她把我捞在肋下,四下张望,不远处的一株杨柳进入了她的视线。那株柳树长年累月长在那条羊肠小道上,平日里无入问津,它自由发挥,不经意间,枝繁叶茂。在此时,它成为奶奶眼中的救命稻草。
奶奶三步两步,紧赶慢赶,一把将我放在树杈上,她自己不放心,站在那柳树下,洪水已漫过她的大腿。
那棵柳树年深日久,已经驮不住一个25公斤的孩子,我听见它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啪”。
“奶奶,树要断了。”
奶奶吃了一惊,忙用手托住我的屁股。托了一阵,她满头满脸,大汗淋漓,实在是托不住了,就换成左手托,一会又换成右手。托来托去,只听见一声“啪”,树杆完全断了,我和她全掉在水里,她挣扎了几下,爬起,摸索着捞起我。这时的洪水已经涨到她的腰部,她将我放在她的脖子上。
天上的雨不停地浇,我已经被淋得睁不开眼睛。我感觉奶奶全身都在抖。她嘴里喃喃喃自语地求神仙搭救我们。
神仙没看到,两个武警叔叔开着气垫船救下了我们。奶奶趴在船上喘粗气,吐,使劲吐,胆水都吐了出来。武警叔叔们又给我们一人一瓶矿泉水,说不能喝生水,这洪水有毒。
我再见到父亲时,他已经急疯了,知道家附近的圩堤垮了,他急得要冲出去,旁人死命地拉住了他。
我看着急得眼睛都红了的父亲,一身泥浆的奶奶,我突然放声大哭,在那大风大雨中我都没掉泪,安全了,我却不能自抑地哭了。
过了一段时间,雨停了,洪水退了,那年夏天又和以前任何一个夏天一样了,但那滔天的洪水,死里逃生的感觉,却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成为我的梦魇。我时常做着梦,都是洪水追来的情景。我屡屡从梦中惊醒,身边却已经没有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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